小公主近些日子前往丞相府的次數可謂頻繁。

連女皇都覺得昭歲大概是真的有所改正意向了。

但曾經被小殿下捉弄多次的太傅並不認同。

這日例行的朝會結束, 太傅於殿外攔住了顧淮。

太傅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終日浸於學問之中, 氣質儒雅, 有老學者之風骨，他濃密的胡子有如稀白的頭發一樣的色澤，不過濃重的氣勢因為被人剪的參差不齊的底部而徹底垮掉。

這是上一回昭歲小殿下給他下了迷藥趁他昏睡過去時剪的。

年老的陳太傅蘇醒過來時險些氣暈。

這殘餘的胡子傷疤便是對於他個人的警醒, 提醒他小公主是有多麽不可救藥！

“顧相。”

太傅下意識捋順他的長胡須，而後又略顯尷尬的放下了手。

陳太傅學問淵博, 曾對他有所提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陳太傅當得上是他的老師，顧淮對他一向敬重。

“太傅。”顧淮駐足, 微微躬身, “何事？”

太傅表情嚴肅：“陛下委托顧相教導小公主多日, 為避免影響考試公正, 老朽已上書請陛下讓顧相不再過多憂慮此次出題事宜, 也望顧相能專註指導小殿下。”

顧淮表情有些微妙，不過也只是一瞬。

昭歲小殿下上門請教頻繁是事實, 但這些日子以來, 做的最多的事情也不過是學習書法。

其餘的東西小殿下似乎頗有自己見解, 並無過多詢問之意, 倒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在他的書房裏閑逛。

他以往確實都是擔任主要出題官, 但到底自認品性端正, 不至於做出何出格之事，何況近些日子的相處來看, 小殿下雖有頑劣一面, 但本性不壞, 何至於生出這般懷疑？

不過陛下為了避嫌，同意此舉，倒也合情合理。

眾多念頭不過轉頭一瞬便化為烏有，顧淮表情未變，只淡然應聲道：“淮知曉了。”

陳太傅見他未有什麽反應，倒也未有細說，只撂下一句“希望小殿下這回勿要再交白卷”便匆匆告辭了。

太傅眼底對於小公主的不喜依舊昭然若揭。

顧淮停留原地，盯著太傅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公主近日來府確實十分頻繁，顧淮剛從宮裏回來，昭歲已經獨自霸占了他的書房，在裏面勤勤懇懇的練字了。

自己的書房很明顯還讓小公主擅自做主做出了很大的改變。

原本清清冷冷的書房角落裏添了一張舒適柔軟的小榻，上面鋪了幾層柔軟的淺粉棉布，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女兒家的用品。

習字的書桌上也不再如初規整，他私藏多年的硯臺被隨意擺置一旁，筆和紙被人隨意散在桌上，甚至於桌上顯眼的一角還放上了小殿下歡喜的君子蘭盆栽。

剛開始的幾日其實還不是盆栽，只是連續幾天被這位屢教不聽的小殿下去後院摘了自己心愛的綠植之後，顧淮勉強做出了妥協。

——把裝新鮮君子蘭的花瓶換成君子蘭的盆栽。

顧淮再一次踏入自己書房時仍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這一片地方好似被這位小殿下完全侵占了似的。

“顧子瑜，你回來啦？”

也不知從哪一天起，這位頑皮的小殿下不再假惺惺的敬稱他為老師了。

昭歲放下筆，揚起那紙上的大作，“好看嗎？”

上等的紙上赫然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墨畫丹青，線條勾勒流暢，儼然為上等佳作，而畫裏的人物身份也十分清晰。

顧淮掃過畫裏的自己，長眉微揚，有些詫異於她高超的畫技，“殿下畫技精煉，淮實在敬佩。”

他不知昭歲小殿下竟有如此天賦。

小公主並未被他這表面的誇讚砸暈頭腦，嘖了一聲，對他這一套敷衍的官腔表示不滿。

顧淮視線往下，未見有何書籍，便知她今日又未讀何書，想起今日太傅之言，便道：“考試將近，殿下可有所準備？若殿下有疑惑想求解，淮必定知無不言。”

昭歲道：“確有一事想向老師求解。”

顧淮看向她，綠色的瞳眸顏色微深。

他靜靜站立於近門口處，與裏頭的小公主間距可謂甚遠，站姿筆挺，有寒松之儀，韌柳之風，端正不移。

小殿下的目光從這長長的路途一掃而過，眼底含著戲謔的笑意，從桌後閑出，朝他走近。

這漫長的距離不斷縮短，淡然的顧相亦是不自覺往後移了一點步子，但顯然不作數。

顧淮有些許不自然的四肢繃緊，“太傅今早托淮告知，望殿下這回考試勿要空卷漠視考試規矩。”

他話語一落，步步緊逼的小公主顯然轉移了註意力，不再前進，而是頓足略微思索了下，“好呀。”

歲歲一定寫的滿滿當當的。

昭歲擡眸，笑意吟吟地望著努力不讓自己躲開的顧丞相，再一次逼近距離，攔截住了他想離開的路。

“老師還未給學生解惑。”昭歲歪頭好奇，“你怎麽見了我就想躲呀？”

這倒是真真切切昭歲想知道的了。

小漂亮膽子似乎並沒有他外表那樣大哦，總是想要離她遠遠的，這個小秘密可是被歲歲發現了呢。

顧淮容色未改，往後倒退一步，恭敬行禮，“微臣不敢冒犯殿下。”

他說完，又尋了個理由離開了書房，走時步伐明顯較之往常要疾速一些。

小公主冷哼一聲，獨自一人看著這敞開的大門，自言自語道：“那你跑什麽呀？”

沈著臉回到自己寢房的顧丞相已經平覆完自己的心情，臉上莫名的紅潤也逐漸平息。

他招於毅尋來一個小婢女，命她貼近自己。

但顯然，不過靠近一二，顧淮已經完全陰沈下了神色，小婢女霎時臉色發白，跪下來求饒。

顧淮凝眉：“於毅，帶她出去。”

於侍從應聲，讓小婢女出了門。

於毅回來時，見主子面露難色，一時對於下人匯報的事情有所猶疑是否要立即報備。

他原以為主子讓他尋來婢女是終於有了什麽疏解之意，但顯然結果並非如此。

“何事。”顧淮揉了揉眉心。

於毅：“小公主今日又要午宿在府上，管事說須要報備給您。”

這段時間以來，小殿下似乎是全心全意沈迷於學業，早早過來丞相府，中午累了也不離開，直接歇在這裏，晚上很晚才走。

這丞相府都要成為她的第二個家了。

府裏的下人對於她休息在這已然見怪不怪了。

顧淮嗯了一聲，覆而看向年輕的侍衛，問他：“於毅，如果你近身於某一人便會心跳加速，你認為是何緣故？”

於毅是個合格的侍衛，他從來不會除了少數他所信任之人以外的其他人進入他的安全距離之內。

任何一人忽然靠近他都會讓他產生極大的不安，於他而言，那是危險的敵人。

於侍衛理所當然道：“那必然是亟待鏟除的巨大威脅。”

心跳失衡確實是一種難言的失控，但都不至於需要鏟除……何況那人身份尊貴，怎麽動的了？

這根本是個餿主意。

顧丞相眉心緊皺，唇線繃直，故不再追問。

於毅的意見顯然沒有被采納，還被主子趕了出來。

於侍衛有些苦惱，抓著自己的劍，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亦是想弄清楚這其中的迷惑。

他路過後院小徑時碰上了正在摘花的小桃。

小公主最喜新鮮的花枝，說是擺著好看容易放松心情，所以這丞相府後院的花草都要被她摧殘光了。

裏面還包括自己主子精心嬌養的君子蘭。

於侍衛抱劍站於一旁，直勾勾地盯著小桃，主子有令不能動公主府的任何一人。

小桃回頭見到那無聲無息出現的人，顯然嚇了一跳。

但好在於毅時常出現在顧丞相身邊，小桃有所眼熟，慌亂慢慢緩和了些，“於侍衛，你怎麽在這兒？”

於毅：“你怎麽又來摘花？”

小桃道：“我家殿下今日想吃鮮花餅，這是食材。”

於毅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不置一詞。

鮮花餅……鮮花做成的餅？

於毅臉上有一剎那的迷茫，小桃自然也瞧見了，不過她並未過多解釋。

這是殿下今日奇思妙想的新奇食物。

再研發成熟，映月樓又要多一樣出名的美食了。

想起來上一回喬裝過去映月樓時的光景和那齊小將軍對於殿下的膜拜之色，小桃眼底隱有自豪。

於毅也不想深入探究，只道：“君子蘭不能摘。”

小桃點點頭，做出保證。

她見於毅並未阻攔，又蹲下來摘取新鮮的花朵。

於毅見四周無人，索性便逮住這唯一的一個人問個究竟。

“摘花的。”於毅抱著手，遠遠喊她，“你可知近身一個人便心跳加速是何原因？”

小桃摘花的動作有些僵住，奇怪地回頭看他，“什麽？”

於毅冷漠道：“你只需回答我。”

小桃古怪道：“誰對誰？”

事關主子機密，於毅自然不能外傳，他便隨口道：“我對你。”

小桃站起身，目露鄙夷：“登徒子！”

話畢，小桃花也不摘了，抱著她的小花籃匆匆跑走了。

徒留抱臂站立於原地的於侍衛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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